二、铜钱设计 我经常会有一种想法,觉得世界最高的设计大奖应当授与中国古代那位替秦国设计铜钱样式的设计师。 也许我的想法并不无道理。就单件设计所使用的长久、所造就的产品数量之众多,再从使用这些产品的数目与人次,以及这一设计迁延时间的长久,这一设计思想的发掘与设计观念的拓展,这一设计导致的丰富文化内涵之发现与应用等等用以衡量设计成就的诸方面来看,可以说绝无出其右者。那么,如果要在世界范围内评选某一设计大奖的话,自然是非此莫属了。 中国是最早有货币的国家之一,自夏代开始,各样的天然货币与人造货币相继出现;商、周以降,各类货币的设计足以向我们展现出那几千年中高超而丰富的设计水平。许多定型化的货币设计样式一直影响到后来中华纹饰的发展与文化的形成。然而,这些丰富而复杂的设计没有一件可与后来的铜钱设计相比。秦代的铜钱,选择了最为简洁的里方外圆之图形,完成了最完善的使用功能与最广博的教化功能。 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对于圆形与方形的掌握,是人类最初对抽象图形认识的最重要的升华阶段之—,是由点、画这种基本笔画上升到由笔画构成的基本图形(由线性发展到平面)认识的标志。在中国原始社会的彩陶纹样中,基本的纹样除了点画曲线之外,趋于规整的便有三角形、方形与圆形纹样。这些纹样通过巧妙的组合,形成了丰富的纹饰。然而,要将方和圆作为设计元素与设计思想来运用和表达,还有赖于更进一步的对抽象设计元素的领悟与把握。当人们明白了“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的道理,明白了“圆使动、方使静”的规律,甚至能以“天圆地方”、“方正圆滑”等文化观念与感受模式来量度“方”和“圆”时,这样的设计才显出了无比的高妙来。 钱是要使用与流通的,全世界后来所有的硬币几乎都归结到圆形的设计上,而只有中华民族选择了有方孔的圆形作为硬币的终极样式。以绳索贯穿着的钱币,自然便于计数与携带,而作为钻孔术来讲,铸造方孔要比钻圆孔容易得多。中国钱的这一设计,自然有着无比丰富的文化要求,而使得它要“舍易求难”了。 正是由于这种“舍易求难”的工艺设计,铜钱的设计也自然在使用功能与文化亲和能力上才具有了更多发展的可能,穿孔的钱更利于携带与计数。而方形的孔与圆形的钱又可同时更多容纳与图形有关的其它社会文化观念,例如流通与稳定这种钱的基本功能、圆滑与方正这类人的社会品格、周边与中心这类位置观念正是如此,才会出现了“孔方兄”这样的钱之称谓,使得钱也随孔夫子般地姓起“孔”来,适应了儒家倡导的文化精神。随之,中国的财神爷才有可能得了个“公明元帅”的名字。而“钱心方正,财神公明”这类的联语才可以从更广的文化观念上寄托着人们的希望,造就着人们的品格。 如果我们再进一步考察中国老百姓对许多日常用具的设计,我们也会发现不少“舍易求难”而“以应方圆”(规矩)之处。中国人须臾不离的筷子,老百姓生产生活最常用的箩筐簸箕之类用具,大抵作成一头圆一头方的形状,都是最常见的例子,也都是在设计制造上舍易求难的典型,否则,那些被“改造了的现代方便筐、卫生筷之类就不会不继续这种耳目能详的造型。我们再看看当代无数的商标等标识的基本造型,大体上还遵循着以方圆等基本图形的相互对比、穿插或包含的基本路数。而这些,正是中国铜钱的基本设计思想。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中国铜钱的设计成功正是中国设计师们觉悟了平面设计的基本原理与法则的结果。这一设计原理是永恒的。 三、如意设计 恐怕没有一个设计题目比“如意”更困难了,恐伯也没有一种设计比“如意”的设计经历过更漫长的探索和更广博的取舍了。而且我认为,没有一类设计比“如意”设计定型化之后的“成品”能更完美巧妙地解决设计命题的要求了。因而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难能可贵的如意设计简直是一部浓缩的中国设计思想史与中国设计教课书。 从典籍史册来看,至少在晋代已有关于“如意”这种器物的记载与描述,而在历代的文献中,“如意”不绝于书,但其形制功用,却始终未能如一。大体功能是使用,可替圭板、可作搔痒、可捶腰背、可供玩赏。大致形制是长形有柄,可直可曲。直到明清之际,“如意”才成为定型化器物,主要功用是赏玩。其形状为曲线形的柄l头、中、尾部有不同大小形状的曲线形雕饰,或拟云头、或拟灵芝。材料有各种骨木瓷玉铁,工艺含各种雕缕鎸镶贴,而其上所装饰的纹样图形,则可说是从文字到图画以至纹样几乎无所题材样式不能包容了,其供赏时的陶教作用,自是可想而知。 细论起来,以“如意”为题的设计要达成定型化样式几乎是不可能的。中国老百姓十分明白“有钱难买心中愿”、“匹夫不可夺志”、“心比天高”之类的道理。西方人也将“自我实现”当成人类最高层次而不可完全实现的心理需求。然而,“如意”的设计似乎在攻克着这样一个难题。从最初的功用看,如意似乎在满足着使用的功能要求,但进一步思考起来,它的所有功用,实则是更直接地通过对身心的作用来达到一种身心的满足。而后来它成之为供赏佳器,也正是抛开了对实用的追求而直接作用于人的把玩和因此产生联想而获得的身心满足有关。 中华民族远古的生存方式与生产方式——农业生产的方式造就了中华民族选择双眼变化视场的基本视觉习惯。并希望通过目光的变化停滞来对视觉对象作出由表及里的判断。从彩陶纹饰、青铜纹饰与后来众多的装饰纹样之结构与方式上,都不难总结出这样的特征来。而如意的基本造型正是这一具体视觉特征的理性表述:整个如意无论从哪一个侧面正视,其基本可视范围正是一个与双眼视场相若的区域,而如意的每一个构成部位,正是一个从上至下的变化着的、并停顿在能控制整个视场区域位置上打量的观察结果之示意图形。每一个中国人在注目欣赏一件对象时,文化导致的视觉方式与视觉心理都会引导着他们从上部某一角的停顿而弯曲地到达中心的停顿,继而反向弯曲着抵达下部另一角的停顿。将这视线与停顿以曲线与曲面表达出来,恰恰是一个如意的基本图形。实际上,从彩陶纹饰那种基本走向与转折停顿的纹饰,从青铜纹饰中那纹样起伏变化与各刻画部位的不同侧重,从秦汉漆器中那些飘动的云气纹,隋唐装饰纹样中那些卷草纹,以至于许多后来民间纺织、陶瓷等工艺的装饰纹样处理中,甚至于太极图的基本结构方式中,实际上并不难找到一个抽象出来的“如意形”的基本纹样单体。因此,每一个人都能从这种基本样式的造型中得到心满意足。另一方面,每一个人都可以在不同的如意中选择不同的材质与制作手法,从至为昂贵的金玉宝石镶嵌的翡翠到最为普通的竹木,从最为精细的雕镂楼打磨到几乎未经加工的树根枯木拼接,在材质与工艺上可以制造出富贵、高雅、清贫、孤傲等等备种各样的感觉。 再一方面,更为丰富多样的表面饰纹又可以表达每个中国人的理想与追求。诸如祥云、嘉禾、瑞兽、珍禽,以至于三星高照、四季花木等等,使得许多观念得到形象的表述与逻辑的演释,给与了每个人思想感情上的快慰与满足。 正为其如此,它才被每个中国人称之为“如意”,而成了最有代表性的典型物品。成了中国设计中最有趣而引人深思的设计之一。 在当代设计的学习与探索中,也许这些不同的中国设计,会给我们带来不少的启迪。 (责任编辑:RGB) |